宾宴会
作者:探花忙      更新:2025-01-18 16:15      字数:3697
  燕礼之日至。
  常庆宫灯火琳琅。
  天子居于主位,身后巨型鎏金连枝灯分隔左右,袅袅青烟浮上,灯烛罩琉璃盏,灼亮如明珠。
  陆玉,苏云淮各自居于天子左右两侧,以右为尊,右执膳爵,左执散爵。
  钟磬朗朗,堂上弹瑟而歌,堂下笙乐交替。浅香曼袖,轻歌舒舞。
  各方诸侯卿大夫到场,高官云集,座如繁锦。
  关雎葛覃合奏,尾音落,该是一献之礼。
  女帝身边媵侍洗爵,斟满酒,将鎏金酒爵呈于女帝。
  女帝举杯,“薄酒赐,诸君兴。无不醉,方休矣!”
  堂下臣子们起身,“受君厚赐,拜谢君赐命!”
  一众紫绶朱绂,将相王侯饮尽杯中酒,大家趺坐,尽饮尽食。
  谒者随于苏云淮身后,“苏相执膳爵,进酬君。”
  苏云淮酌酒作揖敬献女帝,“陛下。”
  女帝点头,饮下杯中酒。
  谒者来到陆玉身后,“陆郡王执散爵,进受酬者。”
  受酬者便是女帝列出的名帖人员。
  陆玉起身,协斟酒媵侍下堂,敬于王侯们。
  陆玉敬酒便是代女帝行酒的意思,堂下受酬者无不恭谨。陆玉一个个敬酒过去,每过一个人就要喝一杯。为免酒醉失态,斟酒媵侍早有应付经验,下堂斟给执散爵者的酒并非浓酒,进献一人填充酒爵的酒量也控制的刚刚合宜。
  桂阳王江衡是女帝同辈,同父异母长兄。
  当年先女帝夺位,诛杀江衡生父,才顺利登基。江衡生父江意是先祖未建朝前,民间发妻所生。发妻福薄,进宫两年后病逝。从位分看,是无可撼动的嫡长子。
  当时大魏礼制不完全,先祖取前朝经验,遵周礼,欲立江意为储君,引发多方角逐争权。江意子女大都湮灭于权力争斗,只余江衡一人。这段宫廷争位以先女帝胜利落幕。
  当时先女帝欲诛杀江意全族,以除后患,太后杨氏力保,坚决未允。先女帝无奈之下只得遵从。而那之后桂阳王江衡也安分守己,轻易不进长安,固守自家封地,仁厚待民,在自己封地下也颇得民心。先女帝在世时他一直如履如临,小心保身。
  陆玉听说过这么一件事。先女帝在世时,某次江衡协妻许氏入朝觐见,结束后,先女帝留了许氏谈心闲聊。
  许氏那时身怀六甲,先女帝当时也诞下几位皇子皇女。
  那时江衡只以为是姑侄媳间闲叙,万万没想到的是,当晚许氏回到长安的府上便小产。
  回到桂阳后,许氏不出两年也因哀伤过度离世。
  这件事非常微妙,许氏为何会小产成迷。但人人都知道的是,是见过了当时的陛下后才小产。
  人人都在猜测,但人人又不敢说出口。
  伉俪情深。许氏离世后,江衡没有再立正妻。后来几次觐见,先女帝慰问江衡,江衡也愈发恭谨少言,每次觐见完也绝不多逗留一日,迅速回程。
  眼前的桂阳王比起年轻时苍老了。虽与女帝是同辈,但他出生早,年纪甚至比苏相还大上两岁。
  陆玉执爵敬酒,“阳王殿下,请。”
  桂阳王起身执杯,“请。”
  陆玉饮尽,余光间却瞥到桂阳王铜盘中的折俎未配银箸。她当下便想让媵侍为桂阳王配箸,但一念之间,她忽然意识到什么。
  媵侍分列在诸侯身后,怎么可能连筷子都没有分配到位呢?桂阳王身边的诸臣都有,唯独桂阳王没有。
  她低首斟酒,望向主位的女帝。
  女帝安如泰山,眼眸静深如水。苏云淮时不时和女帝说两句话,女帝听着,有时应两句。
  下一位是永昌王江文,这位是女帝伯父,先女帝同胞亲兄。先女帝夺位时,永昌王是当首拥立之功。在位时,永昌王南伐北战,为先女帝初期皇权稳固立了不少功劳。
  永昌王已过六旬,早年为先女帝征战一身伤,这些年一直低调,不甚参与朝事。
  “昌王殿下,请。”
  江文互礼,“请。”
  “陛下让臣向您问好。”
  永昌王笑笑,“承蒙陛下关怀,老臣一切安好。郡王年轻有为,假以时日必成国之栋梁。这杯敬郡王。”
  陆玉言笑晏晏,就听得一声“嘁”,江桓不情不愿站起来,陆玉行至江桓面前,“胶西王殿下。”
  江桓执酒,未等陆玉说完话便一口喝完,不欲与她多言语。
  陆玉淡笑,“胶西王长高了许多。酒量也见长了。”
  “你……”江桓不忿,前面的王侯这人还客客气气虚与委蛇,到他这就拿他当孩子看。
  他昂首,“陆郡王僭越了,本王长没长高与你何干。”
  身边一众人细声低笑。
  江桓气到脸红,气哄哄趺坐下。
  江展久久坐于金丝垫上,直到陆玉在他身前站定,才慢慢起身。
  “安王殿下,请。”
  “且慢。”堂上舞乐扰扰,诸臣王侯间互叙,没人看到江展握住了陆玉的手。
  陆玉执着酒杯,仍维持着体面。
  “安王有何事?”
  “那日放我走,有想过今日你我在朝堂相见吗?”他说出这话时,颇有几分得意炫耀的样子。
  陆玉道,“殿下说笑了,在下不解殿下其意。”
  她装傻,江展意料之中。缓缓收回手,举起酒爵,眼中含笑,谦谨应承,“请。”
  两人对饮。
  堂上一个个江姓亲王敬过酒去,陆玉回到座位,媵侍奉上来酽茶。饶是一杯杯喝过去的酒量再少,积少成多,也将满满一尊清酒全部饮干。这会说不头晕脑胀是假的,喝了几口酽茶提神,腹中发胀,陆玉欲更衣,短暂离开礼席。
  如完厕出来,秋风拂面,散去些许酒意,神智终于清亮些。
  常庆宫对面是太液池,夏末未凋的芰荷仍立于池中,半枯半绿。断叶于水面漂浮,盘旋。
  一时半会还不想回到宴上,陆玉坐在青石阶上醒酒。
  酒烧的腹中难受,方才喝之前吃几口垫垫就好了。二哥之前还和她说过,她一忙起来又给忘了。
  阶上杏树枝头杏花繁盛,夜风一吹,落花满肩。
  于繁扰取片刻安宁。
  “郡王好兴致,不回席在此闲坐。”
  陆玉扶着石栏柱头,缓缓站起来。
  “安王殿下有何贵干?”
  他应是也饮了不少酒,眼尾微红,酒气晕染眼眸。
  江展灿然一笑,“方才如厕时,我听到隔壁水声如万壑飞流,还以为是什么人,原来是郡王。”
  陆玉扶着柱头的手陡然抓紧。
  这个人真是!
  她神色冷下来,“怎么,又想来杀我?”
  江展眼瞳暗暗,微低了头拂开垂落在脸边的饰带。
  “郡王说笑了,在下不解殿下其意。”
  他上前几步,迈上石阶,低一级恰好与她平视。
  “郡王这般容貌风姿,不知是否有婚配?”
  他问得突兀而奇怪。
  “谢安王关怀,但这与安王无关吧。”
  江展盯着她的眼睛,“若是未婚配,我可送郡王几位美男力士,相伴于侧。”
  陆玉瞳孔一缩。
  他这是什么意思?她以男子身份行走,即便是献美人,也应该是美女,偏他强调美男。隐秘的试探让陆玉谨慎起来。
  她后退一步,站的更高些,“安王醉了。谨言。本王没有那方面的爱好。心领了。”
  四下无人。唯有夜风刮过耳边。
  陆玉担心江展又忽然做出什么难缠事,“安王在此醒酒吧,在下先回了。”
  她越过江展下阶准备离开,却不想江展一把捞过她的腰身,紧紧箍住,手掌抚上她的腹,“怎么这就走了?要不要再如厕一回?”
  恶言羞辱,陆玉大怒,挣扎踢腿,江展恍似不觉疼痛,仍紧紧束缚住她,“上次我捅你的两刀好全了吗,要不要我再捅你几刀?”
  他大掌在她腹上抚几下,手指勾住她的玉带。
  他确实喝醉了,力气大的惊人。陆玉抬腿猛击他下盘,终于撕出一丝缺口,一拳打在他下巴上。
  “唔……”
  陆玉趁机挣开他满是酒气熏香混杂的怀抱。江展追上来,不依不饶,拖住她的腰,恶狠狠道,“陆时明,你好大的胆子,竟然敢伤我。嗯?”
  他掀开袖口,露出还未好透的手腕,“上回敢这么扎我的人,我已经扒了他的皮晾在了树上。你说,我该怎么惩罚你呢?”
  之前与胡奴交手,蛮夷不讲信誉仁义,几次谈判好屡次再犯,江展忍无可忍,将进犯的首领乱刀砍死,赤裸尸身剥皮,悬挂于高树上,警示来犯的人。
  月隐星稀。
  暗淡夜色下,他眼仁漆黑如墨,锐利阴狠,几乎要将人吞没。
  陆玉冷静下来,“你想怎么样。”
  江展笑得快意,“你辞官做我的家奴,每日剥光了任我羞辱打骂,待我出够了气,自会放你一条生路。”
  陆玉不挣扎了。身躯被江展囚禁在怀里。
  她静静道,“你想死吗?”
  江展没听清,俯下身,“你说什么?”
  “我说,你想死吗?”
  扑通——
  太液池顷刻间翻起激涌浪花,陆玉挣不开干脆抱着他一起倒入池中,两人纷纷落水。
  池水不深,陆玉先冒出头来,江展后冒出头,一见到陆玉他急游过来如饿狗捉肉,欲擒陆玉。陆玉手隐在水下,待他靠近,扬手将在池底摸到的石头砸在他脑袋上,江展不防,被砸了个头晕目眩,沉下池,呛了好几口水。
  陆玉连砸几下,将他从水里提拎起来,江展又痛又懵,“你敢砸我……唔……咕噜噜……”
  陆玉将他按下水,怒骂:“你以为你是谁?”掐着他的后领拎起来。
  “你找死……唔……咕噜噜……”
  他胡乱挥舞手臂要反击,陆玉连击他腹,江展剧烈咳嗽,又被按下水去。
  这次浸水的时间有些长,江展被提拎出水时已经不出声了。
  陆玉有些心慌,拍着他的脸唤他,“江展?江展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