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一场车祸改变了程北尧的人生轨迹。
  在程家这么久，闭着眼睛也知道这场车祸不简单。那是程北尧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直面死亡的威力，第一次近距离感受到程家的可怕。
  他开始收敛自己的锋芒，内心积蓄着一场海啸，那是仇恨，仇恨让他改变性情，让他变成现在这个深沉的样子。
  程父成为植物人的那一年里，他在X大休学，在唐展秋的安排出国去留学，修的就是金融管理。程父在第一阵线倒下，程家产生了蝴蝶效应，立马乱了，国内全靠唐展秋。
  程父离世的日子好像也是在冬天，心电仪上的心跳变成一条直线，当时病房里并没有人值守，只有“滴滴”的声音响彻，他死的毫无体面并且孤单。
  唐展秋本想瞒着程北尧，最后却被傅蔷薇先一步告诉了他。
  美国的夜晚很冷，年轻的程北尧站在天地间，眼前一片空茫，傅蔷薇的声音在耳边讲：“大哥……我们都没有爸爸了。”
  自此，归国后的程北尧对傅蔷薇越来越好，但这种好已经演变成了一种变相的亲情。
  是的，他开始拿傅蔷薇当家人，他与唐展秋一样，对傅家心怀感恩，如果没有傅父那一刻的出手相救，程父也不会有这一年的生命。
  所以无论他变得多凌厉，出手多狠，对待傅蔷薇，总是有那么一点温情在的。
  这在程北尧与许知非在一起的那两年，许知非作为旁观者，也可以看得出来。
  他对傅蔷薇格外纵容。
  原来是因为这样……程家真的对傅家有亏欠。
  许知非听得出神，眼神失焦的瞬间，她开始思考五年前傅蔷薇失手杀人，反将罪名嫁接给自己，而程北尧选择了保傅蔷薇，也是因为他对傅蔷薇有亏欠，所以，选择了牺牲自己。
  是这样的，对吗？
  “嫂子……”程绾伸手在许知非面前晃了晃，一脸的忐忑：“你千万不要告诉大哥是我跟你讲的这些啊……”
  许知非回神，表情与最开始无异，一笑：“不会。”
  程绾回X大正好顺便去请教导师毕业论文的导向，先走了一步。
  许知非也曾在X大两年，自然知道哪个地方偏僻，能够躲开人群。
  鬼使神差的，就这样凭借本能走，再抬头，发现自己走入了X大的后山山顶。
  好像每所学校都有传说中的小树林，为一对对情侣提供约会的地方，X大的，这里就是了。
  山顶有一座凉亭，许知非从上往下看，看到了山底郁郁葱葱的树木，被厚雪覆盖着，只隐隐看到一点绿色。
  她伸手抚摸凉亭的柱子，五年了……不，现在是2017年，已经六年了，这是她自那晚之后第一次回到这里。
  夏芒死亡的案发现场。
  2011年四月，四月好时节。
  是周末，许知非如往常一样住在南桥里，程北尧并不在，外头下着倾盆大雨，她临时接到傅蔷薇的电话，“朵朵！我和芒芒现在在X大的后山，你能不能来给我们送把伞，我们回不去了！”
  许知非皱眉：“你们在后山干什么？”
  “饭后散步呀，谁知道会下雨，这个点周围一个人都没有。”
  那时候好像是隐约听见了夏芒的声音，可雨声太大了，她竟未分清楚那是呼喊和求救。
  许知非自以为傅蔷薇还不知道自己与程北尧的事情也怕被发现，那时候负罪感多深啊，放在言情小说里她简直就是明知好友喜欢他，还要上去插一脚的绿茶婊。许知非害怕，她不齿自己，小心翼翼维护着这个谎言，所以她去了。
  只让保镖送她到了山脚下，她只身上山。
  雨水溅湿裤腿，她从未想到自己上到山顶，看到的会是倒在血泊中的夏芒。
  雨肆无忌惮的从天而降，毫不留情浇灌着倒下的夏芒，许知非满眼都是血，鲜红色的血，汇成了一条又一条的小溪流，流淌到她脚边。
  许知非被吓到了，她丢下了伞，冲过去抱起夏芒，“芒芒……芒芒……”
  巨大的惊愕压迫神经，她怕的说不出其它话来。
  夏芒已经死了。
  肚子上、胸口上、手臂上、双腿上、整整五刀。
  匕首插进去，再拔出来。
  全都是血。
  许知非怎么也捂不住源源不断的血液，身上也染了血，耳边除了雨声什么也没有，她迷茫的看着了无生息的夏芒，然后撕心裂肺的痛哭出声。
  她慌乱的找出手机，要打120.
  “朵朵。”一道声音突然出现。
  许知非立刻抬头，看到了淋得湿透的傅蔷薇，“蔷薇？你有没有事……发生了什么！”
  傅蔷薇脸色苍白，她浑身都在颤抖，她抱紧自己，目光空洞，声音寒凉。
  “你不知道我喜欢程大哥吗？”
  “……什么？”
  傅蔷薇的目光透着憎恨可怖，突然声嘶力竭：“你明明知道我喜欢程大哥！我喜欢了程大哥那么多年，你怎么能！你怎么能跟他在一起！”
  许知非已经蒙了，她彻底跪倒在一边，缓不过呼吸。
  “我……我知道你喜欢他的时候，我和，我和他已经在，在一起了。”
  “两年，你们在一起已经整整两年了……全世界都知道，就我不知道……”傅蔷薇慢慢蹲下来，一点点靠近，越过死去的夏芒，冰冷的手指掐住知非的下巴，“我拿你当好朋友，你居
  然耍我……”
  “你知不知道程大哥对于我来说意味着什么！”
  又是一声，震得许知非几乎窒息。
  她渐渐找回理智，她颤抖的说：“蔷薇……我们先不讲这个，之后我在跟你解释好不好……
  “芒芒怎么回事，快叫救护车啊……”
  傅蔷薇停顿一下，脸色扭曲，指向她怀里的夏芒，“你知道吗？就在刚刚，她对我说，你会和程大哥结婚。”
  许知非的眸子里有天地惊变，她渐渐意识到了什么，脸上流淌的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，“是你？”
  这一声，多少东西破碎。
  傅蔷薇突然用衣衫捏起地上的刀子，强硬塞到许知非手中，许知非反应过来，立马丢到一边，而此时周围响起急促的脚步声。
  傅蔷薇用力瞪着许知非，压低声音：“从今往后我们不再是朋友！你等着下地狱吧！”
  她快步跑走了。
  那些脚步声是警察的。
  随后不用赘述。
  被带走、在匕首上找到她的指纹、后山没有监控、控诉、定罪、入狱。
  见到程北尧、他竟然不相信自己。
  想来，其实是信的，他只是在自己和傅蔷薇之间，选择了傅蔷薇。
  没人能体会到，许知非那段时间的心寒。
  只要你足够虚伪，就不怕魔鬼，对不对？
  许知非从回忆里抽身，那些惨烈的状况却好像依然在眼前挥之不去。
  问，现在知道了当时程北尧为什么保傅蔷薇的原因，也知道了周宸然说的“程北尧不会让傅蔷薇有任何事情”是什么意思，她心里的恨消减了吗？
  没有的。
  这世间，向来一命抵一命。
  天色微暗，好像要下雪了，缓步下山。
  台阶上长满了青苔，这副情景多么像我们文章开头那一幕。
  每下一步台阶，念一句诗——
  爱是恒久忍耐，又有恩慈。
  爱是不嫉妒，爱是不自夸，不张狂，不做害羞的事，不求自己的益处，不轻易发怒，不计算人的恶，不喜欢不义，只喜欢真理
  凡事包容凡事相信，凡事盼望凡事忍耐
  爱是永久不止息。
  ……
  如今长存的有信、有望、有爱。这三样，其中最大的是爱。
  呵，爱是永久不止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