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05节
作者:
晚亭风 更新:2021-08-24 19:26 字数:6398
他说他不缺钱,但同样,他也不缺权力。难道他缺女人……
很快顾云瑶就打消了这个疑虑。她是蔺月柔的女儿,楚容爱的是她的母亲,就算她与母亲长得想象,终究不能够代替母亲,况且楚容对她的态度也很冷淡,并不像想图她的模样。
难道是想抓住她,用来威胁父亲顾德珉?
那样就更没必要了,想他一个权势滔天的王爷,哪里是小小顾府的对手。哪怕顾府是簪缨世家,也敌不过根正面红的皇室成员。
顾云瑶想不明白,又想去见见靖王,芷柔却告诉她说:“王爷他今日也不在。”
其实昨天夜里的不在的确是骗她的,但今日的不在就确有其事了。楚容不仅不在宅院里,甚至,早在两个时辰之前,他已经换好衣服,被一顶轿辇抬着,去往宫廷的道路上面。
隆宝帝正垂手站在炼丹房里,身上穿的不是龙袍,却是一件宽衣大袖的道袍,头上还系着一个道巾,俨然一副仙气渺渺的身姿。站在香炉飘出来的烟幻化成的迷雾里,确实像是从天上来到凡间的一个修仙之人。司礼监掌印太监阎钰山,正躬身替他拿着佛尘站在一边的角落,初见到今日的隆宝帝时,就已经天花乱坠地夸上他了。
“皇上福至心灵,当真是仙人之姿,实乃天龙之命。”
隆宝帝听到宠臣如此之说,十分的高兴。这么多年来,他时时刻刻都在打赏阎钰山,把他从一个小小的专门伺候主子起居的小太监,变到了如今掌握生杀大权的大太监。是他把他一手捧上来的,阎钰山就应该好好用尽全力,伺候好主子才是。然而当主子身边养的这个宠物开始长出了尖锐的獠牙,开始反咬主子以后,隆宝帝才知道,什么是他一手培养出来的怪物。
他已经变得离不开阎钰山的一些手段,却也很怕他……
但他是一个真龙天子,就不应该对任何人,表现出一丝的害怕。
隆宝帝继续站在丹炉一边,看到里面的火光极旺,听炼丹的道士说,这丹药还有七七四十九天就能够出炉了,他虽然很沉迷炼丹,却也没有忘记国政,始终认为,做帝王的人,被天下人都看着,期待着,压力其实比任何人都要大。虽然如此,他也舍不得丢弃这个江山,这个皇位。
也就是这么一个想法,才能被阎钰山有所利用。天下之大,江山几经多人之手,但凡是个帝王,但凡坐上这个宝位龙座,享受尽了一般人一生都可能享受不到的富贵荣华,光那三宫六院的佳丽们,都能有不少人。身居高位久了,就不想下来了,但人的寿命,可能匆匆只有几十年,很快就能随着云烟消散。有的人就会想办法名垂千史,也有的人会想办法续命。
续命的方法有不少,吃丹药修仙是其中一种。
其实那些个丹药,并不能真正的为人续命,只是信其有者信其有,不信则无,靠的是迷惑人心,让心里上面踏实。
皇上若是真的想要求仙问道,早就应该找个清静的地方退下这个皇位了,炼丹于他来说,不过还是想要延年益寿的一种手段,更是为了在皇位上垂死挣扎、不想轻易丢失这个高位做的手段。
阎钰山笑了,主动迎上前来,那白皙的皮肤好像经霜更艳,岁月的刀斧在他的脸上,似乎从来没有留下过任何痕迹,该到上朝的时候了,外头的太阳逐渐从云层里钻出来,万物似乎在悄然复苏,等待下一个春季的发芽。他准备让皇上先回寝宫里换下道袍,改成龙袍,有小太监从外面禀报,把人宣进来的时候,小太监低眉说道:“启禀皇上,靖王已经从宫外来了,如今人已经在中门等着。”
隆宝听了以后,挥挥手,让他先下去。小太监先行退下了。望着渺渺腾空而起的迷雾一般的白烟,还有里面仍然烧得很旺的火光,隆宝叹息了一口气,他差点忘了,今天是叫靖王入宫参加宫宴的日子。如今他的记忆,是越来越不好了。
……
顾云瑶等了很久,也不见楚容回来。
屋外两个守门的护卫竟然还在。每当她打开房门想要探出身子,两个护卫齐刷刷用长刀阻住她的去路。
她说屋子里太闷,想出去透透气,要求了半天,这两个护卫才没办法,把芷柔又叫过来。
芷柔一过来,她就拉住她的手,让她带着到处走走。
屋子里倒是有其他伺候的小丫鬟,但都和为了监视她才留下来的一样,都不与她开口说话。
顾云瑶不仅仅想要出去,也是真的被关久了,感觉发闷,楚容一个时辰不回来,她便得被关在屋里一个时辰,楚容若是一天两天都不回来,她也得被关在这里一天两天不得到处走动。问芷柔靖王何时能回来,芷柔也说不知道。
她确实不知道,宫里今夜要开宫宴,为了宴请难得从四川过来的靖王,上一次开宫宴,似乎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,最起码,这夜里头,靖王也得歇在宫里不得回来了。
顾云瑶皱眉,看到从芷柔的口里也问不出什么来,她也不像是作伪的样子,这么多年来,顾云瑶已经习惯去观察一个人的眼睛,一个人有没有在说谎,对方的眼睛可以帮忙告知她详情。曾经她就是通过纪凉州的眼睛,看不出他的一点虚伪。总觉得这个样子,还是被楚容软禁了。有可能让他帮忙去顾府里头知会一声,他也只是为了哄她而敷衍着说,已经着人过去交代了。
若是顾府当真知道如今她人流落在靖王的手里,怎么还不会派人过来接她?
事实就是,她还是太天真了,在一开始竟然相信了楚容的话。
楚容到底还是一个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王爷,想要一个人从世上消失,简直太容易不过了。
因为她说在屋里太闷了,又不喜欢太多人跟着,芷柔想到姑娘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,才受过伤、大病初愈的弱女子,应是不难对付,她便一个人跟着顾云瑶一起,在这个院子的附近散散步。
天有点冷,云层的夹缝中,天光从回廊的廊檐之下密密斜斜地照进来,照在她们二人的身上,顾云瑶手里被塞了一个小暖炉,身上仍然披着昨天的那件狐毛领大氅,她目光深远,望向芳草都已经枯了的一处篱笆围的小花坛里,忽地没看清眼前,在下一处石阶时,脚底一时踩空,整个身子在芷柔的面前,突然从石阶上滚了下去。
好在这石阶,只有三层之多,但她也像是受伤不轻的样子,芷柔知道,姑娘被带回来的时候,脚腕上有铁链锁过也磨破的痕迹,此刻怕是又伤到了筋骨。顾云瑶侧躺着,半个身子都曲了起来,面容发白,额上都出了细细密密的汗,不像是装出来的样子,芷柔急得团团乱转,她要去扶姑娘,看到她的脚腕上,刚才估计扭到哪里了,把伤口再度撕裂,已经渗出血来。想去扶她起来,顾云瑶甫一立定,又疼得身子一歪,生生要倒下去。
这可怎么办,芷柔也是一个弱女子,根本抱不动她,如今顾云瑶又不能被扶着走,她只好温声劝道:“姑娘在这里且先等着,奴婢去去就来。”她要赶紧去把护卫们叫过来,慌乱之中加快了脚步。
却没想到,她才刚走,顾云瑶就抓紧机会,起身离开了这个地方。
第175章
等芷柔带着两个护卫匆匆赶到顾云瑶受伤的地方, 才发现居然被那个柔弱无骨、善良无害的小姑娘给骗了。
她走得很干脆, 还很悄然无声。芷柔暗暗咬牙,竟是栽在这种时候。立即着人下去去找,又想到顾云瑶还能去哪, 除了纪凉州那里, 她也无处可去,赶紧带了一帮人往纪凉州歇着的院子去。
与此同时,顾云瑶已经忍着疼痛,赶到了纪凉州歇脚的地方。
如她所想,门口没有多余的护卫看守, 而纪凉州是那种不喜欢被丫鬟服侍的人, 所以从门外, 听不到里面一点热闹的动静。
没想到这么快又和纪凉州见面了。昨日还告诉他,今天她可能就要回顾府了, 当时纪凉州还露出了有点类似寂寞的表情。也不知道纪大人看到她, 会不会觉得吃惊。可是转念一想,吃惊什么的表情,和那位面孔冷惯了的大人不是很相配。
顾云瑶赶紧上前拍了拍门, 口里说道:“纪大人,是我,你在吗?”却是没人回应。
但是门因她轻轻拍打的动作,霍地露出了一条缝。
门并未合上。
顾云瑶等不及要告诉他此地不宜久留, 以及不知靖王什么想法的消息, 从外面把门打开。天光乍泄, 随着她开门的动作,一路往前挺进。同时顾云瑶抬起脸,仓皇之间,她看到纪凉州赤/裸着精瘦的上半身,正在为自己上药。
上药这种事,她会以为过来与他医治的大夫会替他做。不想这种麻烦的事情,他还是更喜欢自己来。
阳光笼在他的上半身,更显出他精瘦,却很紧实的上半身。那是长期练武之人才能有的好身材。他的长发如乌黑的缎,常用的那根束带随同黑袍一起摆放在一边,顾云瑶第一次见到他披肩散发的模样,黑发如瀑,似乎很顺滑。他的长眉浓郁,俊挺的鼻梁之上,有一双寒星般的眼眸。可能是也很诧异于她会突然到来,这一刻,纪凉州竟是纹丝未动,只凝视着她,两人四目相对,相顾无言,他的眼底幽幽的,好像很平静,颀长高瘦的身材,上半身冷硬的线条,以及他默默然凝视她的双眼,都让顾云瑶有点无言以对。
立即把门重新关上,顾云瑶浑身颤了颤,在门外有点讷讷地说了句:“纪大人,打扰了。”
……她明明就敲了门的,纪凉州是习武之人,耳力一向很好,不可能没有听见她刚才的敲门声。
若说他是故意让她看到的,那更不可能,纪凉州还不至于“坏”到如此的地步。
尔后,顾云瑶突然想到此行的目的,是有要事必须告诉纪凉州。他也不是一个不通情达理之人,且前一天,她刚刚为他擦拭过汗身,只不过,那时候他是昏迷不醒的状态。可后来他又亲过她,也是光着上半身,顾云瑶以为自己已经能适应了,绝不是要占纪凉州的便宜,深吸一口气,把门再次打开,同时口中念念有词道:“纪大人,多有得罪了!”
门内的他,却已经在缠纱布,速度之快,已经缠了一半,但毕竟有许多不便,顾云瑶上前说道:“还是我来吧。”
从他手里头将纱布接来,纪凉州也没有拒绝,手指与她的手指微触,只是这么一个很小很简单的动作,她竟然觉得指腹发热。胸口也有点热得叫人受不了。
但是留给他们的时间所剩不多了。在他的身上,尽管是小心翼翼地绕了几圈,顾云瑶用的速度还挺快。从床上把他叠好的玄色衣衫取过来,在他的背后与他披上,那若有意,又似无意的碰触似乎增加了。她不小心好像碰到了他怕痒痒的地方,纪凉州立即变得有点受不了,伸手就在她的手腕上轻轻一抓,顾云瑶正站在他的背后,看不到他是什么表情,却发现他的耳根还是有些红红的。
她又赶紧去把腰带拿好,递到他手心里。还有那柄随身携带的父亲留下的宝刀,也递给他,沉甸甸的,几乎让她举不动,勉强抱过去,纪凉州已经穿好腰带,从她手里将宝刀接过,那宝刀的刀鞘有一部分镶了金边,上面还镶嵌了五光十色的宝石,本身就很重,他却轻而易举地拿进手里,很轻松地挎在了腰间。
只差用束带将长发束好。
不知是顾云瑶的错觉还是什么,纪凉州背对她站着,始终不敢调转过来直视她。如今因心里记挂着要紧的事,顾云瑶也没太在意这件事,从他身边经过的时候,顺其自然地牵住了他的手,同时说道:“纪大人,此处不宜再留,我们立刻就走。”
顾云瑶的本意是想快点出去,岂知这个无意之下做的动作,让纪凉州顿时心里一紧。
顾云瑶正走在前面,他的视线也顺着她向后伸的手臂,低垂了目光。手里此刻多了一片绵软,那是一双在他宽大的手掌里,显得无比娇小的手。这是与亲她的眼睛,亲她的嘴唇,都不一样的感受。纪凉州注意到她的手指,一根根的,很细白,不管是哪一处,摸在手里都很柔弱无骨似的。
两个人刚走出房门,已经来到院中,芷柔带着好多名护卫已经追过来了,就在附近不远的地方。看到他们两个人状似要逃的模样,芷柔一时急了,指使着那些护卫,过来就要抓住他们两人。
纪凉州看到此情此景,大致已经能了解情况。其实刚刚小姑娘过来找他时,他心里已经猜出七七八八。毕竟靖王派人过来和他说过,小姑娘已经先被安好地送回顾府,倒也应了昨日她过来与他送行的事。谁知她又突然出现在面前。那么就是说,靖王派人过来撒了一个弥天大谎。
斜里顿时冲过来五六个训练有素的护卫,都是从靖王管制下的士兵里挑选出来的精英人马,一个个不仅生得魁梧有力,也比一般的士兵武力要高。
除了芷柔带来的这部分人马之外,另外一批也从另一个方向赶至,加上前面的五六个护卫,统共有十一、二个人。
芷柔告诉她:“姑娘,您且随奴婢先回去,您若是这样轻易走了,王爷他会拿奴婢试问的。”
“我病已经好了,该是时候离开这里,免得再这样叨扰靖王下去,对王爷他也不好。”顾云瑶觉得,想说服芷柔是不可能的,芷柔她听命于靖王本人,不会因为可怜她而放他们走。
但是她也同样的担心祖母他们。
自从做了祖母生病的梦以后,时时刻刻都想快点回到顾府看看,祖母她老人家如今是如何了。
芷柔不免可惜道:“那姑娘,多有得罪了。”
话音刚落,那些等候她吩咐的护卫们齐齐地冲上前来,虽然说服不了芷柔,但顾云瑶也不想和王爷身边的兵马大动干戈,她不会武功,唯一会武功的纪凉州又受了伤,怕纪凉州因为冲突,而让之前的伤口再度撕裂,那样就前功尽弃了,顾云瑶想用怀柔计策,脑海里转了好几个想法,如何让他们先停止攻击。
腰间忽然被人从后一抱,来不及转头,只闻得纪凉州的声音,还有感受到他在身后的呼吸。
“什么都不用做,只要抱紧我。”
声音既沉,又稳。
每当这个时候,他就像是变了一副样子,有股强势而摄人的气场,这些护卫都是经历过残酷角逐而活下来的精英,看到纪凉州突然冷了一双眸子,居然还有点犹豫着不敢上。纪凉州倒是不客气,立即抽出宝刀,之前他抱顾云瑶的左手受过伤,只好换一只手抱她。
顾云瑶立即感觉整个身子轻盈起来,双腿一悬,竟是离开了地面,他能举得动那柄沉甸甸的宝刀,也能轻而易举托在她的双腿之下,把她高举起来。
双脚一时离开地面,她没办法,只能赶紧抱住他的脖颈。
这次用右手抱她,左手拿了刀。顾云瑶从来不知道,原来纪凉州不单单会用右手使刀,他的左手同样灵活。
不过这次他用的不是刀刃,而是刀背。
……
靖王楚容从宫中出来,已经是一天一夜以后,刚入了这座宅院,一帮人等竟是在门口守候他许久。
见他到来,统统下跪。为首的正是自觉办事不利的芷柔。
她连脸都不敢抬,头埋得深深的,前额几乎紧贴着地面,甚至楚容看到了地面被磕出了一点血。
高德也在人群当中,也是跪着的样子。浑身瑟瑟发抖,就怕这个王爷会突然降罪于他,他还想长命百岁,还想再多享几年荣华富贵。
不用问,楚容都知道宅院里发生过什么事了。
前厅里面的两只鸟,好似不会倦怠的样子,始终叽叽喳喳在叫“月柔”这个名字。
他把手背在身后,踱到众人的面前,仔细想想,找个人还不容易吗?京城虽大,可也就这么大,何况,他还是知道那小丫头当先会回到哪里去。
楚容这么一想之后,反而不急了,叫人先来奉茶。
……
纪凉州按照约定把她送回顾府,顾云瑶始终没想到,桃枝竟然每日守在门口,还整天以泪洗面,端了一个小杌子就正襟危坐在那里,一看到她回来,立马欢欣雀跃地奔过来,同时叫府内的管事也赶紧出来迎接小姐。
她被桃枝抱在怀里,听到她边哭边问:“姐儿您这么多天都去哪了,奴婢都快急死了,若是您再不回来,奴婢都想过,一定以死谢罪。都怪我不好,夜里没能好好伺候你。姐儿您快告诉奴婢,到底是什么人把你带走了……”在门口不宜说得太多,两个人赶紧进去。
听到她在问谁把她带走,又是谁把她带回来,回头一看,那个玄色衣袍的男子,早已经不站在原地。
顾云瑶想到纪凉州送她回来之前,交代她的一句话,是让她千万别告诉别人,他把她带回来。
顾云瑶心里有点钝痛。明白纪凉州如此交代的目的,归根究底也是怕她被父亲认为又与他私下往来,他被人误会惯了倒是没什么,就怕她吃亏。
府内失踪的小姐突然回来,脚腕上还受了伤,得知这个消息的方嬷嬷,立即赶去文轩阁内,赶紧把这个好消息告诉惠姨娘。
惠姨娘听了以后,冷笑了一声,但是那双眼睛,这么多年以来,当真是又一次亮起来,仿佛那枯木终于逢来了春。
她不禁喜上眉梢,又问了一遍:“当真的?”